雷铭从凳子上翻起身，抗拒一般地背转身子，使劲抹了把脸上的泪，小声抽了抽鼻子，一手搭上把杆。才一开始踢，眼泪就又不受控制一般，扑簌簌流下来了。
他平常真的不流眼泪。练得再狠都不曾这样过。
踢腿的时候不敢有小动作，雷铭努力睁大了眼睛，一眨不眨地瞪着前方斜上，想泪水尽快风干。
“哟，学林黛玉啊，上辈子没给你浇过水，不用拿眼泪还。”王邵飞斜倚在把杆旁，语声中轻佻较多、安慰较少。
盯着少年一腿一腿踢，泪和汗水糊了一脸。直到少年动作停了，依旧背对着王邵飞：“王老师，我去一下洗手间。”声音压得很低，说完甚至没有等他回答就夺门而出。
看着少年跑出去的背影，王邵飞嗤得一声笑了出来。雷老师很是平易近人，没想到生的儿子性子这么别扭。这得慢慢磨着，不知什么时候才扳得过来。
王邵飞抚了抚把杆，背倚着，两手就在身侧撑着，低头沉思。
一会儿见少年推门走了进来，眼睛还浅浅红着，脸上已看不出刚哭过的痕迹。他狠狠掐了一把掌心，无论怎样，今天都不能再……不能再失态了。
“来来来，过来聊聊。”王邵飞揽他，少年却后撤了一步。像是没看见一般，王邵飞又向前一步才揽住他肩膀，直直拉着他坐到了角落里的垫子上。
雷铭很难受，被他揽着的半边身子都僵住了。
“怎么了？不能说你啊？”这算的上是开学以来为数不多的软声说话。
雷铭没吭声。许久，才断断续续：“王老师……你不喜欢我吧。”
王邵飞愣了一下：“嗯？”
雷铭低了头：“我看得出来的。”小小声道。
“呦呵。”王邵飞笑，“你倒是说说，我哪里不喜欢你。”
“……”沉默。
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。”说完这句，雷铭靠近王邵飞的半边身子更僵了，“从第一节课起，我就看出你不喜欢我了。没什么的。”
王邵飞坐的离他更近了一点儿，雷铭就往旁边挪，眼看都要下垫子了，王邵飞才道：“我今天讲的，你听懂了吗？”
雷铭点了点头。
“我知道十几年了，要你一下做到，太难了。但你心中首先要有这个意识。”说完这句，顿了顿，“我喜不喜欢你，重要吗？”
雷铭抬眼，忽地眼神和他对视，又赶紧闪开。先点了点头，又摇了摇头，最后来了一句：“无所谓。”
“哦。那就好。”王邵飞看着他的后脑勺偷笑，语声很定。
“也不是。我……”
“行了。老话，既来之，则安之。你是附中的学生，我是你的老师，身旁是你的同学、之后一起合作的同学。记清了。”看少年转头，王邵飞马上敛去了脸上的笑容，“在我这儿，你现在的表现，表扬还差得远。”
雷铭顿时又是一脸愤愤与不服。
“表扬这个东西，听多了会中毒。你中毒够深了。”王邵飞侧了侧身，“还有，以后按我布置的内容练，说过了，我是你的老师。把你的骄傲收起来，再让我看到，也不罚你别的，自己还来这里耗腿，什么时候哭，什么时候停。”
说完像是不够似的，又补一刀：“不过好像你哭比较简单，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。”
雷铭张口想辩一句，被王邵飞堵了回去：“行了。今天出来不是陪你练功的，该说的我都说清了，剩下的，你自己回去慢慢想。”
他知道，雷铭一路走来身上的光环太大，聚焦的目光太多，又鲜有负面的声音。就连如今在附中，他只能确认自己和林老师、解琋对他的态度中肯，却仍少不了或明或暗阿谀的老师同学。
社会本就是这样，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，最显著的表现便是出生与家庭，这些，是再多的努力都弥补不了的。
本是块长长的跳板，千万不能成了断送“明日之子”的利刀。
王邵飞站起身，“啪”地一拍手：“走，去办公室。你爸爸来了。”
从办公室出来，雷铭没往练功房方向走，七拐八拐地找了一片清净地，一屁股坐在草坪上。脑袋里乱乱的，各种各样的声音，一幅幅画面，汹涌地袭来。
“小铭，希望你理解爸爸送你来这里上学的用意。好好珍惜这三年。我希望看到你自己踏踏实实踩出的艺术生涯……”雷铭根本没想到父亲会来学校看他，还和他说了那么那么多话。
手指贴着头皮插入发梢，手肘正支在膝盖上。
一直以来，是自己太自我了吗；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雷俊的儿子……他需要好好想想，也许王老师和父亲说的对。
周三，生物课。
趴在桌子上的何潇辰嘴角带笑，面前的书摊得大开，书角上还留着未风干的口水痕迹。肖老师踩着高跟鞋，噔噔地走到他桌前，他竟一点儿没察觉。
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：“何潇辰。”
少年颤了颤眼睫，突然猛地转醒，“腾”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。眼睛眯了眯才睁开，看到面前的肖老师，瞬间格外清醒。
“你来答，什么是须根，什么是直根。”肖老师左手拿书，右手抱着左手臂环在胸前，定定地直视着他。
何潇辰傻傻一笑，偷瞄着老师书页和自己摊开的书一致，眼神迅速浏览，寻找着答案。不成想，许是找的急，整页书都没看到这几个字。他微微侧过头去，示意杨逸杰。
杨逸杰无奈……用手指了指自己书上的两幅图。肖老师自是看到这些小动作了。
何潇辰恍然，这不，答案很明显啊：“虚根就是这个。”他手指着一幅水培洋葱的图片。“实根就是这个。”指向另一幅土培蒲公英。
阴差阳错蒙对了，杨逸杰在一旁偷笑，这个助攻打得不错。
“解释。”冷冰冰两个字。
何潇辰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：“所谓虚实，在水里，根周围什么都没有，所以是虚的。在土里，根旁边有土，所以是实的。”
一片寂静，何潇辰勾勾嘴角一笑，自觉地就要坐下。
“拿着你的书，站到后面去。”肖老师与他对视的眼神中像是能喷出火来，“实根虚根，数学课解方程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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