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官道

唐七狐疑地看了荆楚一眼，道“你到底是想帮我，还是想救林震南？”荆楚笑道“我我既想帮你，更想救林震南。对你来说，找辟邪剑谱比较重要，对我来说，却是救林震南比较重要。总之是两件事一起做，你觉得如何？”唐七想了想，点头道“就按你说的。”又道“去哪救林震南？”荆楚指了指西面，道“衡阳。”唐七道“你怎么知道？青城派不应该把林震南带回青城山么？”荆楚笑道“余沧海要去衡阳参加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大会，林震南这么重要的人物，他当然要带在身边。”唐七道“他把林震南带在身边，咱们如何下手？”
荆楚道“他当然想把林震南带在身边，可是其中多有不便。你想，他若把林震南一刀杀了，江湖上都会说这是给儿子报仇，虽然手段过激了些，旁人说不得也管不得。反之要是被人看见林震南活得好好的，所有人都会说余沧海是别有居心，想要林家的辟邪剑谱。这是其一。余沧海虽然狠辣，却要面子。逼问的事他自己不屑于做，就交给了青城派弟子。青城派弟子一边逼问林震南，一边还不能让别人看见林震南，肯定落在余沧海后面。只要咱们够快，就能赶上前去，杀他个干干净净……”他说着说着，忽然唱起了京剧《挑滑车》里的经典戏词，毕竟是国学男，拿腔又拿调的，倒也有几分韵味。唐七眼中笑意一闪，道“走吧。”
两人付过账，去福州马市买了两匹马。唐七骑上就走，荆楚牵马跟着。唐七兜了个小圈子回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“你不会骑马？”荆楚确实不会骑马，原来世界的平民哪有机会骑马？尴尬地笑了笑道“怎么可能？在城里骑马不好，也不分个车道，万一撞到了小朋友怎么办？就算撞不到小朋友，撞到些花花草草也是……”唐七不耐烦道“少废话，上马。”荆楚苦着脸，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马。那马虽然不是什么好马，性子倒是温顺，荆楚又练过轻功，坐在上面稳稳当当的，跟着唐七出了城。两人在路边吃了午餐，沿官道向西行去。荆楚越骑越快，不一会儿就和唐七并驾齐驱。两人都不认识路，直到夜幕降临，才发现错过了宿头。两人面面相觑，唐七道“刚才有家驿站，怎么不停？”荆楚苦笑道“刚才？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好不好？”
唐七道“你不是无所不知么？怎得不认识路？”荆楚奇道“谁跟你说我无所不知了？你是何门何派，我就一点也不知道。能告诉我么？”唐七道“不能。”荆楚道“了不起么？你不说我也知道。”唐七冷冷地道“你知道什么？”荆楚笑道“除了唐门，哪里还有这么厉害的姓唐的？”唐七低头不语。荆楚惊道“你承认了？我是瞎猜的啊喂，唐门什么的真有？”唐七却道“快去找点吃的，本人饿了。”荆楚道“你比我厉害得多了，你去。”唐七冷笑道“我毒死的东西，你敢吃么？”荆楚吓了一跳，苦笑道“你说的对，还是我去好了。”
他进了林子，想找些小鸡小兔之类的野味，哪知转了几个来回也看不到一只。正茫然无措，忽听一声低吼，转身一看，竟是一头野猪。这头野猪几乎有两百多斤，弯弯的獠牙，似乎在告诉荆楚“别惹老子”。荆楚大喜，拔剑出鞘，一招直捣黄龙朝野猪头上刺去。这一招迅捷凌厉，野猪哪里能躲得过去？这一剑正中脑门，却只开了个口子。动物的头骨往往最是坚硬，这头野猪又特别健壮，荆楚刚学了几天的剑，竟然刺不穿它，反而激怒野猪，朝他猛冲过来。荆楚以列子御风术闪避，复起一剑，刺中了野猪的右眼。这一剑狠得不能再狠，从右眼刺进去，从后脑穿出来，野猪哀嚎一声就死了。
荆楚拖着一头巨大的野猪从树林里走出来，一眼看见唐七对面坐着一人。此人身材矮小，一袭黑衣，脸上带着个赤鬼面具，竟是天魔教左护法吴影。荆楚把野猪拖到两人面前，对唐七道“咱们有吃的了。”又问吴影道“护法大人，我的朋友们呢？”吴影正在休息，奇道“你认识我？”荆楚本来不确定他是不是吴影，毕竟其他五个黑影都与他十分相似，吴影却自己承认了。荆楚叫道“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？昨天晚上你还想杀我来着。”吴影想了想，道“你是什么人，也配让我杀？”荆楚连连点头道“就是这句！连语气都一模一样。陆小凤他们呢？”吴影道“他们追了我们半天，又回去找你了。咦？你敢这么跟我说话？不怕我杀了你？陆小凤他们可不在这里。”荆楚道“我是什么人，也配让你杀？你回答了我的问题，我请你吃野猪。”
吴影道“野猪就在这里，本人想吃就吃，你能拦得住我不成？”荆楚道“护法大人想吃就吃，万一被什么人毒死，我可不负这个责任。”吴影看了一眼唐七，道“我倒想看看谁能毒死我。”唐七冷哼一声，手指轻弹。他的动作极其细微，就像不经意间抬了抬手，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一系列的下毒会在这样一个细微的抬手里完成。哪知他还没来得及下毒，吴影却从他的眼前消失了。只听荆楚叫道“住手！”吴影的短剑已经抵在了唐七的脖子上。他的短剑被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夹断，竟然又找了一把。吴影站在唐七身后，冷冷地道“你是唐门的老几，也敢对我下毒？看是你的手快，还是我的剑快？”这句话唐七也说过，却是对荆楚说的。荆楚擦了擦冷汗，道“能不能不要这么剑拔弩张的？你们真的不饿？”吴影道“看在野猪的面子上饶你一命，给我老老实实的，听见没？”唐七眼中绝无畏惧，却仍点了点头。
三人凑到一起，你看我我看你，吴影对唐七道“愣着干什么？烤肉去！”唐七对荆楚道“烤肉去，愣着干什么。”荆楚叫道“你们不能这样！欺负人是不是！”吴影和唐七一起冷冷地看着他。荆楚朗声道“孟子曰富贵不能淫，贫贱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……”吴影晃了晃短剑，唐七晃了晃手指。荆楚道“……能屈能伸，此之谓大丈夫。”苦着脸过去，将野猪开膛破肚。他心想反正也要料理，不如把整只野猪都做成烤肉，带在身上，以备不时之需。正在收拾，唐七忽然道“慢着！这是什么？”折了根树枝，从野猪肠子里扒出来几个长条形的物体。荆楚过去一看，跳起来叫道“手指！野猪肚子里怎么会有人的手指？”
只听唐七道“这人使刀。”吴影却道“还是个大高手。”唐七又道“这个大高手被另一个大高手砍断了手指。”吴影道“那人也是使刀。”荆楚听得愣住，道“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些是怎么分析出来的？我看上去血肉模糊，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的？”吴影哼道“江湖经验。”唐七干脆不理他。荆楚想了想道“野猪肚子里有手指，说明树林里有人受伤。你们等我一会儿，我去树林里看看。”吴影道“不行。那人早已走了，去也没用。”唐七道“做好饭了再说。”荆楚只得继续。他斩下两只猪腿，用剑把皮剥了，给吴影和唐七一人一个。他捡来柴枝，问吴影借了火折子，又在空地上生了堆火，对二人道“你们先烤着，我去树林里看看。”两人也不拦他。
他回到刚才碰见野猪的地方，心道“周围都找过了，没看见有人受伤。那人真的走了？”仰望月色，忽然想起树上还没找过。旁边就是大树，他爬了上去，举目四顾，别说人了，连鬼都没有。他心想算了，正要跳下来，却见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片东西。荆楚用剑挑下来一看，是张普普通通的羊皮，一面光滑，一面粗糙，看起来毫无异状。荆楚正要把它当垃圾扔了，忽然想道“我剑上的野猪血还没擦呢，这张羊皮正好合用。”他坐在树上，把君识剑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，扔掉羊皮，跳下树去。人在从高处往下跳的时候目光会很自然地往下看，荆楚也往下看，他这么一看，就发现地上的羊皮似乎跟刚才不太一样了。
荆楚心中奇怪，又把羊皮捡起来，只见光滑的那面沾血之后竟逐渐显现出几行字来“存想此诸穴。杀意死志，极之一斩。拔刀斩。”下面有一幅真气运行图，一条红线从气海到膻中再到手掌，一路上经过了几十个穴位，有的地方真气需要转圈，有的地方真气甚至连都没连起来。荆楚看得眼花缭乱，心想“这乱七八糟的，还是真气运行图吗？招式不是招式，心法不是心法，名字倒是霸气。怎么用啊？”看都看不懂，便随手揣进怀里，去找吴影和唐七，却见两人都已经吃饱了。荆楚把剩下的野猪肉烤了，自己吃了条猪腿，问唐七要了块布包上。眼看夜深，他在树下打坐练功，不觉已是黎明。荆楚感觉自己并无困意，心想“打坐要是能取代睡觉，我就每天晚上通宵练功好了。最多周日补个觉，就跟上学的时候一样。说起来，今天是周几？”
他睁开眼，就见唐七站在不远处，正看着他。荆楚笑道“早上好啊。”唐七点了点头，道“该上路了。”荆楚道“别说的跟去刑场似的行不行？你还不如说‘走吧’。”唐七道“走吧。”荆楚无语。两人上马西行，吴影早不见了，两人也不管他，也管不了他。到了中午，两人进一家客栈歇息。客栈里坐满了人，只有一桌有座。座上有人，一个男人。荆楚走到那人面前道“兄台独酌无伴，小弟来做陪如何？”那人抬起头，看了看他，一个字一个字地道“我没有喝酒。”他说话很慢，却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，他说什么，就是什么。荆楚往桌上一看，果然只有一盘菜，一碗饭，没有酒坛，也没有酒碗。他摸了摸鼻子，只听唐七道“真丢人。”
荆楚只好又道“我能不能请兄台喝杯酒？”那人这次看都没有看他一眼，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道“我不喝酒。”荆楚点了点头，叫道“老板！给我们来两盘好菜，一坛好酒，一壶好茶，和这位兄台的一起，都算在我帐上。”拉着唐七在座位上坐了。那人好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似的，继续吃饭。他吃饭的动作十分讲究，吃一口饭，夹一口菜，而且吃得很慢，因为他只用一只手吃饭。他的另一只手上握着把刀，一把普普通通、看起来和铁匠铺里几十文钱一把的刀没有区别的刀，只是刀柄漆黑，刀鞘漆黑。那人的刀漆黑，手却苍白。苍白的手，漆黑的刀，似已永远地成了一个整体。荆楚看了两眼，心道“原来此人爱刀如命，倒是值得尊敬。”收回目光，给那人倒了杯茶，又给自己倒了碗酒，敬那人道“兄台吃饭的时候都拿着刀，小弟佩服。小弟虽然用剑，却做不到剑不离身。”
那人看了看荆楚的剑，缓缓地道“我也不喝茶。我只喝水。”荆楚笑道“兄台有个性，我喜欢。”自己把酒喝了，叫道“老板，来一壶白水！”不一会儿送来了一壶白水，荆楚倒了一碗，递给那人道“请。”那人接过喝了。荆楚对那人道“兄台知不知道喝水与喝酒的区别？”那人想了半天，道“不知道。”荆楚得意地道“酒越喝越暖，水越喝越寒。我说的有没有道理？”那人看着荆楚，足足看了十秒，才道“这句话不是你说的。”荆楚笑道“不错，这句话是我从别处听来的。你觉得有没有道理？”那人道“有道理。”荆楚满意地点了点头。那人喝水吃饭，荆楚喝酒吃饭，唐七喝茶吃饭。三人都不说话。就在三人快吃完的时候，客栈大门被人一脚踹开，四个东瀛武士冲了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