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拔刀

荆楚对东瀛没有好感。这不是偏见，是因为东瀛对华夏有世代的野心。荆楚熟知历史，东瀛从公元四世纪中叶开始频繁地向朝鲜半岛殖民，此后一千一百年，也就是十六世纪的时候，丰臣秀吉悍然发动战争，与华夏、朝鲜的联军相抗。荆楚见这四个东瀛武士如此放肆，正要拍案而起，只听门口一个汉子叫道“四个没教养的东西，给老子滚出去！”荆楚一看，说话的人是名刀客，手里提着把鬼头刀，站起来挡在了四个东瀛武士前面。这家客栈里有不少江湖人士，荆楚听背后一人道“这家伙是‘鬼哭狼嚎’郎哭鬼，使一柄四十斤重的鬼头刀，曾经一夜之间连挑了太行十八寨中的三寨，最后败在了大寨主应龙的掌下。”又一人道“他的武功如何？”另一人道“那还用说？太行十八寨在河北、河南、山西境内的黑道中说一不二，每寨都是高手如云。郎哭鬼能连挑三寨，你说他的武功如何？”那人“哦”了一声，不说话了。
这时一个东瀛武士道“我们不是来找你的。你再不让开，别怪我们不客气。”语气十分生硬。郎哭鬼振了振手里的鬼头刀，叫道“想让老子让开？可以，先问问老子的……”他话说到这里，三个东瀛武士突然出刀，三把武士刀急袭郎哭鬼的脖子、心口和肚子。这种前一秒刀还在鞘里、下一秒刀就要杀人的招式荆楚不但没有听过见过，甚至想都没有想过，惊道“他们的刀怎得如此快法？”唐七低头喝茶，同桌那人低头喝水，两人都没有理他，却听身后那人道“小兄弟有所不知，这是东瀛拔刀术，出刀即杀招，杀招即出刀，是神刀门不外传的绝技。他们四个正是神刀门的。”
荆楚听到“出刀即杀招，杀招即出刀”这两句话，隐隐地想起了什么。他对那人道“受教了。”却见郎哭鬼不退反进，鬼头刀左劈右砍，“当”的一声大响，三把武士刀被同时撞开。有人喝彩“好一招‘八方藏刀式’！鬼哭狼嚎名不虚传！”原来东瀛武士出刀虽快，郎哭鬼出刀更快，同时撞开三把武士刀，却只有一声大响，用的还是江湖武功“八方藏刀式”。有几个人甚至鼓起掌来。荆楚看得热血沸腾，干了碗酒叫道“这才是真正的快刀！”客栈众人纷纷叫道“说得好！”“东瀛拔刀术浪得虚名！”“呸！”
三个东瀛武士大怒，正要再上，另一个东瀛武士道“你们退下，让我来会会他。”这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，却已满头白发披肩，刚才没有参与围攻，似乎是武士们的首领。三名武士低头退下，中年武士上前一步，右手放在刀柄上，对郎哭鬼道“我只出一刀，砍你的右肩。”郎哭鬼警惕地望着他道“你什么意思？”中年武士道“字面意思。小心了！”他话音刚落，众人只听“铮”的一声，荆楚眼前一花，就见郎哭鬼左手捂着右肩，不可思议地看着中年武士。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汨汨流出，顺着胳膊流到了地上，很快积了一小滩。那柄四十斤重的鬼头刀被竖着砍成了两半，就连刀柄也没有幸免。全场寂静，中年武士淡然道“谁说东瀛拔刀术浪得虚名？请站出来。按照我们神刀门的规矩，只要你们的刀比我的刀快，这把村正就是你们的。”他举了举手里的刀，又道“从别处叫人也可以，我会等着。不过，如果没有人想挑战我，就请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，我来这里是找人，跟你们没有关系。”
客栈里鸦雀无声，中年武士挥了挥手，三个东瀛武士开始四处找人。荆楚环视周围，心道“一屋子华夏人，用刀的没有几十个，也有十几个，竟然没有一个敢出头的？他们比我们武功高，踹门就没问题了么？”他的眼光落在同桌那人身上，道“兄台，我看你气质非凡，又是用刀的，怎么不上去试试？难道就让这几个东瀛武士骑到咱们的头上来么？”
同桌那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道“要去，你去。”荆楚气往上冲，叫道“我去就我去！这几个武士不把天下刀客放在眼里，却要我一个用剑的出这口气！”他大踏步走到场中，对武士们叫道“慢着！我来挑战你们！”中年武士诧异地望着他，所有人都诧异地望着他。中年武士道“小子，你会用刀么？”荆楚尴尬道“必须用刀么？能不能用剑？”中年武士冷笑道“我刚才说的是‘谁的刀比我的刀快’，没有说剑。你如果连刀都不会用，还是不要在那里站着了。”荆楚豁出去了，叫道“我会用刀！只不过今天没带在身上，哪位兄台借我一把？”
旁边立即有人递上来一把带鞘长刀。那人虽然自己不敢上去挑战，对荆楚还是有些佩服的，提醒他道“跟他们抢攻！别让他们先出手！”荆楚笑道“多谢提醒。”左手拿刀，右手放在刀柄上，心里只是想“我哪会什么刀法？我哪会什么刀法？”那名中年武士看了看他的姿势，冷笑道“小朋友，你明明不会用刀，真的要挑战我？”荆楚没有说话，心想“直捣黄龙行么？恐怕不行，直捣黄龙是向前刺击，没办法用刀使出来。就算能用刀使出来，也肯定没有他的刀快。就算比他的刀快……咳咳，我想多了。现在该怎么办？”
危急之时，他猛地想起那张羊皮来。那张羊皮上面所载的“拔刀斩”不就有一个刀字在里面？肯定是用刀使出来的吧？可是，若说拔刀斩是招式，羊皮上只有一幅乱七八糟的真气运行图。若说拔刀斩是心法，那张真气运行图上却有许多难解之处。比如曲池、天井两穴，一个在手阳明大肠经，一个在手少阳三焦经，虽然都是阳脉，武学中绝对没有让真气在这两个穴位中串行的道理。偏偏那条红线不仅把这两个穴位连了起来，还在两穴之间连转三圈。这样的情况起码有七八处。荆楚一看之下，还以为这幅真气运行图是假的，是哪个没人味的家伙画出来坑人的。事到如今，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，只好试一试了。
荆楚提一口气，由气海到巨阙再到鸠尾，在巨阙、鸠尾两穴上转了个圈，经中庭而至膻中。复经玉堂、紫宫、华盖三穴，跳至俞府。他一直不明白这个“跳至俞府”是怎么个跳法，此时只好想象两穴之间有个通道。他这么一想，忽觉俞府穴上一热，真气不但真的从华盖穴跳到了俞府穴，还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，似已不再是吐纳心法的真气了。吐纳心法的真气诚如花满楼所说，无形无相，无迹可寻，运起气来根本没有感觉，现在俞府穴上发热，显然是另一种真气。荆楚又惊又喜，心道“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隐脉？”继续运气，只觉一条右臂越来越热，竟然充满了力量。
他恨不得仰天大笑，回过神来，只听那名中年武士道“小朋友，你如果怕了的话，就请让开。你如果一定要挑战我，那么我就让我的弟子跟你过两招吧。”挥了挥手，一名年轻武士走上前来。原来他自持身份，既已看出荆楚的武功根本不如他的几个弟子，甚至连刀都不会用，就不愿再亲自动手。荆楚道“叫你的弟子来么？刚才的赌约可还算数？”中年武士心想“你一个连刀都不会用的菜鸟，竟敢小看我们神刀门的武功？”傲然道“你的刀如果比他的刀快，我的刀和他的刀都是你的。”他如此作赌，意思是“你输定了，别说赌刀，就算赌命又有何不可？”
荆楚点头道“东瀛武士果然大方！公平起见，他的刀如果比我的刀快，我会找两把宝刀赔给你们的。”中年武士点了点头，退到一边。年轻武士上身微倾，脚下不丁不八，左手握着刀鞘，右手放在刀柄上。旁边有人叫道“这是东瀛拔刀术的预备姿势，他找到破绽就会出手。”荆楚点头道“原来如此。”他运起羊皮上所载的拔刀斩心法，不觉站得笔直，右手本来放在刀柄上，此时也自然垂在了身侧。他对那名年轻武士道“我出一刀，砍你脖子。”年轻武士道“你说什……”荆楚拔刀一斩，刀光一闪，长刀已经贴在了年轻武士的脖子上。
中年武士和客栈众人一起大惊，谁也没有想到荆楚真的是名快刀刀客。如此快刀虽然比起中年武士和郎哭鬼来还有不少差距，但已足够碾压三名年轻武士。而且很明显，荆楚用的绝非东瀛拔刀术，而是另一种大家没见过的刀法。众人安静了一会儿，忽然开始欢呼“小兄弟好样的！”“如此快刀，叫我们大开眼界！”“东瀛武士们输了！”中年武士和另外三名年轻武士脸色难看。荆楚把刀从年轻武士的脖子上撤下来，忽然发现刀还在鞘里。他拔刀竟然带鞘一起，顿时尴尬无比。他以为自己刚才太过紧张，左手没有握紧刀鞘，才会这样。却听借给他刀的那人小声道“对不起啊小兄弟，我的刀鞘上有个小机括，得扳一下才能拔出刀来……”
荆楚还刀给他，苦笑道“还好我赢了，你怎么不早说？”那人支支吾吾的，躲到后面去了。荆楚对中年武士道“你们东瀛武士说话算不算话？”中年武士脸色铁青，硬邦邦地道“当然！”解下刀来，和年轻武士的刀一起递给了荆楚。他是双手递的，荆楚便也双手接。中年武士又道“我已经履行了赌约。现在我要挑战你，我若赢了，你就把村正还给我……”荆楚道“不行！”中年武士道“为什么不行？”荆楚道“我不接受你的挑战！以大欺小之事，我们华夏人是不屑做的，你们东瀛人喜欢做么？”中年武士怒道“你不接受也得接受！那把村正是门主大人赏赐给我的宝物，既然输给了你，我必须赢回来才行！”荆楚把村正系在腰上，笑道“我现在又累又饿又困又渴，必须洗澡吃饭睡觉喝水之后才能跟别人打架。”走回自己的座位。
同桌那人神色古怪地看了看他，唐七却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。饭菜早都凉了，荆楚道“老板！给我把这几样菜热一热！”客栈老板笑道“小兄弟武功高强，这几个菜凉了就凉了，我去给您做几样好吃的去。”荆楚笑道“老板客气了！”这时中年武士走过来道“小朋友，我看你不像用刀之人，我给你找一把宝剑，来换这把村正如何？”荆楚笑道“大叔叫什么名字？在神刀门居何职位？”中年武士道“我是神刀门三刀主，柳生三郎。”荆楚道“柳生三郎是吧？我不同意！”柳生三郎急道“你是不是嫌少？我出两把宝剑！”荆楚道“不行！”柳生三郎道“三把最多了！”
荆楚把村正紧紧地握在手里，就好像同桌那人握刀的姿势一样，对柳生三郎冷笑道“我跟你明说了吧，这把刀我是不会还给你的。你就算把倚天剑、屠龙刀、打狗棒统统放在我的面前，我也不会把它还给你的。我来告诉你为什么。不管我是刀客还是剑客，刀剑对我来说，是有救命之恩的朋友，是最好的兄弟。你为了一个屁用没有的小赌，就把你最好的兄弟、有救命之恩的朋友给抛弃了。你还好意思让我还给你？你的刀是可以三把宝剑卖出去的么？”
他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，直说得柳生三郎无地自容。客栈之中不乏用刀之人，听了都若有所思。同桌那人眼中忽然多了些类似感情的东西，说不出来是兴奋还是什么。只听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喝彩“说得好！”